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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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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棄疾送走魏其能後原想著去找季春來,沒想到剛走出幾步就被人喊住了:“小吳。”

吳棄疾訝異地轉過頭,見到站在門口的老者後微微愕然:“耿老,你怎麽提前過來了?”

來人正是耿老爺子。他豁出面子來給自家兒子撐場,抵達淮昌後的第一站就是吳棄疾的診所,去年開春他病危,家裏急病亂投醫地找上了吳棄疾,居然誤打誤撞多給了他幾年活頭。

耿老爺子劫後餘生,對很多事情反而看淡了。

以前他也為大兒子的死痛心不已,底下的人展開報覆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他當初刀裏來火裏去,人命都握著不少,哪會在意這點兒打壓欺淩。到鬼門關走了一趟之後他發現死了就是死了,再怎麽不甘心都沒法重活一遍;而二兒子再不如大兒子,耿家也只能靠他了,自己就算不為兒子想,也要為偌大的家族想一想。

於是耿老爺子來的第一站就是吳氏診所。

因為季春來在這裏。

明面上是季春來誤用藥讓他兒子死於非命,可後來一查就知道這事兒是某些人在背後搗鬼。雖說季春來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耿老爺子卻還是想親自上門賠罪——讓吳棄疾進自己的醫務組就是他提前伸出的橄欖枝,趕明兒他再推薦一二,吳棄疾就能順利進入體系內了。

耿老爺子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吳棄疾為人圓滑、手段漂亮,看著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只要自己給他開了路,他絕對可以青雲直上。

既然如此,何不給個順水人情。

想到這一茬,耿老爺子笑容更為和善:“正好趕上了順風車,我就提前過來了。前些天我聽說小吳你在這邊開了個診所,所以甩開警衛員過來瞧瞧。”

吳棄疾說:“您老是越老越有童心了。”

耿老爺子笑呵呵:“這話我聽著高興,人變老是註定的事,心變不變老至少能由自己把握啊。對了,你師父在嗎?我想當面和他說說話,道個歉。”

吳棄疾說:“師父他最不喜歡這一套。”

耿老爺子說:“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應不應該的問題。於情於理,我都欠著一份歉意。”

吳棄疾說:“行,我帶你去見師父。”他側身領著耿老爺子往裏走。

耿老爺子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對了,小吳,你認識給附近這幾家人寫春聯的人嗎?”

吳棄疾不知道耿老爺子為什麽這麽問,卻還是據實以告:“這是我師弟家裏的老人寫的,也住在這兒。”

耿老爺子追問:“你師弟姓什麽?”

吳棄疾說:“姓鄭。”

耿老爺子神色覆雜。

吳棄疾把耿老爺子帶入內院的時候季春來又在跟鄭存漢耍拳。

雖說鄭存漢精神好了不少,身體卻還是越來越虛弱,本來他身上就有老傷在,打起拳來根本沒什麽勁,有時候動作大了還會一晃一晃,足下似乎踉蹌了一下,站得不怎麽穩。

但他沒停下來。

耿老爺子在拱門那兒就站住了,靜靜地看著依然比誰都固執、依然比誰都執拗的鄭存漢。

從他認識鄭存漢開始鄭存漢似乎就是這脾氣,記得他剛跟鄭存漢入伍當兵時鄭存漢大字不識一個,可鄭存漢天生有著一股擰勁,在發覺識字有好處後他就拼了命地學,每天除了操練他就是在跟識字的人請教,從別人那討來的老字典都被他翻得散了架。

後來隊伍裏來了個老先生,那位老先生覺得鄭存漢這勁頭實在難得,就開始給鄭存漢啟蒙,鄭存漢如獲至寶,學得無比投入,他那手好字也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那位老先生的地位似乎不低,鄭存漢得了老先生的青睞,很快也被提拔了。可惜的是在一次敵襲之中老先生喪生,他們那一小支隊伍也死剩了幾個人,就連他的命也是鄭存漢救下來的。

於是他們被收編到其他連隊裏。

鄭存漢變得很沈默,但表現依然出色,上頭在聽說他是那位老先生教導過的人之後又給了他一個機會。

漸漸地鄭存漢又成為了拔尖的那個人。

那時候耿老爺子還挺小,對鄭存漢生出了一份崇敬之心,牢牢跟緊鄭存漢的腳步做事。而那時候同一連隊裏能跟鄭存漢相比的就只有當時的副連長葉盛鴻了。

必須一提的是,當時還比鄭存漢略遜一籌的葉盛鴻就是如今的葉家老爺子。

這也是耿家和葉家素不往來的根源。

那時候鄭存漢和葉盛鴻感情極好,因為葉盛鴻出身好、見識廣,而鄭存漢思路活、感覺敏銳,兩個人聊起來可以忘了吃飯,睡覺也不忘往同一個被窩裏擠,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

只可惜好景不長,鄭存漢很快就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葉盛鴻的隊伍被困敵圍,他有著救與不救的決定權。

當時的情況按照正常來判斷的話就是前往營救必行會異常慘烈,就算能把人救出來也會帶來更多的死傷。

鄭存漢選擇了不救。

結果他判斷錯誤,葉盛鴻硬是殺出一條血路回來了。當時連隊裏開始流傳“鄭存漢故意不救葉盛鴻想要除掉這個威脅”的留言,葉盛鴻也不再與鄭存漢親近,兩個人漸漸形同陌路。

後來葉盛鴻從他們連隊裏調走,穩穩地往上升,鄭存漢卻因為“放棄葉盛鴻”這件事被記了一筆,沒了任何往上走的機會,逐漸泯然於眾。

和唯一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反目成仇,鄭存漢似乎更沈默了。直到有一回接到一個夜襲任務,鄭存漢才像活了過來一樣,開始了緊密的部署。

在那場夜襲中鄭存漢拖著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大腿,親手斃了那支東瀛軍隊為首的人。

圓滿完成這個任務以後,鄭存漢向軍委遞交因傷退伍的申請,消失於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耿老爺子是在許多年後翻看舊檔案,才知道鄭存漢親手斃掉的那個人就是當初領隊襲擊他們的人,原來鄭存漢一直惦念著為那位教導過他的老先生報仇!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耿老爺子就忍不住唏噓。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鄭存漢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肩膀很大,而且有著一雙寬手掌;他的眼神特別利,像是刮人的刀子一樣,就算是教官讓他說話他也說得很簡潔:“我姓鄭,全名鄭存漢。”說完就坐回原位。

耿老爺子看著鄭存漢並不怎麽穩當地耍著拳,心裏一陣發酸。連他這個學著鄭存漢做事的人都能出頭,要是那會兒沒那麽多周折,鄭存漢也許會走得更遠吧?

耿老爺子心裏一陣激蕩,走上前喊:“連長!”

這一聲陌生又熟悉的叫喚讓鄭存漢定住了。

他收了動作,轉頭看向耿老爺子。也許是分別太久了,他完全不記得耿老爺子這個人,他定定地站好,問道:“你是?”

耿老爺子搬出自己許久沒在人前用過的本名:“我是耿良原!”

這個名字似乎讓鄭存漢想起了什麽,他臉上有些恍然,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怎麽會在淮昌?”

耿老爺子臉色一頓,苦笑著說:“這就說來話長了。”

鄭存漢也沒有避著耿老爺子的想法,雖然耿老爺子如今身居高位,但他既然選擇喊他“連長”,那代表他並不是以上位者的姿態來跟自己說話的。

鄭存漢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要是能結善緣的,他都會盡量結個善緣。這樣的話就算自己真的有個萬一,也有人照應著女兒和外孫。

鄭存漢把他領到一邊的石桌旁談話,吳棄疾和季春來見狀就找借口離開了,把空間留給兩個意外重逢的舊識。

耿老爺子把自己因為大兒子的死而做下的烏龍事簡單地交待了一下,又對小兒子的不爭氣捶胸頓足。最後談及自己準備豁出老臉給兒子鋪路,臉上不由有些疲憊。

鄭存漢寬慰:“兒孫自有兒孫福。”

耿老爺子說:“話是這麽講沒錯,可事到臨頭誰又能真的看開?”

鄭存漢想到自己家的麻煩事,沒有說話。

耿老爺子註意到他的變化,問道:“連長你呢?小吳說他師弟是你的——”

鄭存漢生硬地打斷:“是我收養的兒子。”

這倒不是什麽稀奇事,他們那一代人大都有著過命的交情,誰家裏要是沒人了,替他們養大兒子也是常有的事,耿老爺子自己都幫養過幾個,只不過沒有正式收養而已。

耿老爺子說:“他肯定很聰明吧?能被季先生收為徒弟。”

提起鄭馳樂,鄭存漢臉色緩和下來:“很多人都誇他聰明,可惜就是太頑皮了。”

說曹操曹操到,他們正繞著鄭馳樂聊天,鄭馳樂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傳了進來:“老頭子,照片曬出來了,你瞅瞅把你照得帥不帥氣!”

鄭存漢哭笑不得:“瞧瞧,就是這脾氣。”

耿老爺子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滿臉笑容地跑進來,他穿著裁剪合體的帶帽長外套,戴著一看就是手織的圍巾,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活力。

耿老爺子一楞,總覺得這少年越看越眼熟。

鄭馳樂也對上了耿老爺子的目光。

前世季春來最不喜歡和耿老爺子這類人打交道,因而他跟這位老爺子並沒有正式打過照面。可耿老爺子到底是個大人物,鄭馳樂還是認得他的!

鄭馳樂一看耿老爺子那神情就知道不好,耿修武不怎麽跟葉家往來都覺得他眼熟,耿老爺子顯然更經常跟葉家人接觸,也許看上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鄭馳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站著原地望向耿老爺子。

一老一少異常的對視讓鄭存漢也心生警惕。

事實上鄭存漢知道鄭馳樂的父親是葉仲榮後也覺得事情湊巧,但更堅定了壓住鄭馳樂身世的決心。別人還好,葉仲榮絕對不行,因為他跟葉家還有舊怨在,就算葉仲榮沒娶妻,鄭彤跟他也好不了。

有著那樣的恩怨在,她和樂樂的處境會更難堪、更不妙。

不過眼前主動認他這個“連長”的耿良原倒是個可以托付的人選。

鄭存漢對鄭馳樂說:“樂樂,你去找你師父。”

鄭馳樂連忙應:“好!”說完就飛似也地跑了。

目送鄭馳樂離開後,耿老爺子說出了心裏的疑問:“這孩子……跟葉家老大很像。”

鄭存漢沈默片刻,終於第一次向外人說起了樂樂的身世。從發現自己女兒懷孕到得知孩子父親的身份,沒有絲毫隱瞞。

耿老爺子越聽越不對味。

他總覺得鄭存漢好像在……托孤。

耿老爺子一向藏不住話:“連長你這是……”

鄭存漢替他把話說完:“我活不久了。”

一句話讓氣氛陷入沈默,鄭存漢口裏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實際上還不是放心不下?

耿老爺子說:“我上回也被下了病危通知,但還是挺過來了,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活好些年,連長你……”

鄭存漢打斷:“是癌癥。”

耿老爺子靜默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保證:“韓家確實很霸道,葉家那邊又是那種情況,要是知道了樂樂的存在保不準會出什麽事兒。連長你放心,我盡量會幫忙瞞著,絕對不讓那邊發現樂樂。”

鄭存漢說:“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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